每天同一时间,戴黑缎帽的小学教师,推开他的住宅的护窗板;乡警制服上挎着刀,从大路上经过。一早一晚,驿马三匹一组,穿街而过,去池塘里饮水。小酒店的门铃不时丁零零响。理发店门口,两根铁杆挑两个小铜脸盆,当作招牌,风一吹就碰得当当响;为了装饰店面,玻璃窗上贴了一张旧时装招贴画,窗台上放着一尊黄头发女人半身蜡像。理发师也叫苦连天,哀叹生意停滞,前景惨淡,渴望去大城市开业,例如去卢昂,离戏院不远的码头,那地方就不错。他成天愁眉苦脸,在村公所和教堂之间游来荡去,等待顾客。包法利夫人一抬头,总望见他在那里,像一个值勤的哨兵,歪戴着希腊式无边软帽,穿着厚实的毛料上衣。
下午,起居室窗外有时会出现一个男人的脑袋,紫铜色面孔,黑黑的络腮胡子,脸上挂着微笑,又从容,又爽朗,又甜蜜,露出洁白的牙齿。接着就响起了华尔兹舞曲。手摇风琴上面,有一间小客厅,手指般高的人在里面翩翩起舞:缠玫瑰红头巾的女人,穿礼服的狄洛耳[5]人,穿黑燕尾服的猴子,穿短套裤的绅士,一齐旋转起来,在安乐椅、长沙发和茶几之间不停地转呀转。背后有一些小镜子,对角用金纸粘牢,反映出他们的舞姿。那人一边摇动曲柄,一边左顾右盼,还往窗户里张望。他不时朝墙脚石上唾一口黏黄的老痰,同时用膝盖顶住琴箱,因为硬皮带勒得肩膀生疼。琴匣前面,有一排阿拉伯式小铜柱,上面绷一块粉红色塔夫塔绸帘。有时,就从那绸帘后面,呜呜地飘出阵阵音乐,时而凄切舒徐,时而欢乐急促。全是在别处,在舞台上经常演奏的曲子,在沙龙里歌唱的曲子,在夜晚的烛光下伴舞的曲子。这些上流社会的回声,一直传到爱玛的耳朵里。舞曲一首接一首,无止无休,在她的脑海里回荡;她的思想,就像在彩花地毯上起舞的印度舞姬,随着音符跳跃,飘忽无定,把她带进一个个梦境,也引来一阵阵忧伤。那人摘下帽子,接住人们扔过来的铜板,然后拉下旧蓝呢罩子,拎起手摇风琴往背上一扛,就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。爱玛目送他离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