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皮梅到底是有教养的洋人,并不计较毛毛讲话中带有责难的,而且是怪罪的情绪,用满口京腔告诉毛毛:“小姐,请原谅我,我不得不通知你!现在,无论是你,还是你带来的那些材料,对我来讲,都没有任何使用价值了。”
“我怎么办?”
“只好问你自己,小姐!”
这回他真的把电话挂了。她接着又拨号码,从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忙音。屋里人继续不动声色,那位女警察继续玩弄那支不锈钢圆珠笔,包括脸上的表情,也同不锈钢那样冷冷的。毛毛不甘心,接着又拨,仍是忙音。过一会儿,女警察抬起头来,问了一声:“怎么样,同志——”
“什么怎么样?”
“罚款!”
“你还有完没完?”毛毛顿时觉得血呼地全涌到那只打惯人耳光的手上,她从冰冷的车站告别场面,又回到疯狂厮杀的声势中去,耳边响起当时最流行的一支小夜曲,“红卫兵造反有理,要造就造到底”,她那张漂亮的脸,随着血液都跑到手上去,变得惨败可怕的样子。但那只手,却回复到当年那敏捷利落、沉重狠毒的气势,猛地朝那女警察不锈钢式的面孔抽去。她不想抽,但红卫兵的疯狂使她手痒。这本是猝不及防的一记,女警察倒有点职业训练,一举手托住了毛毛。就这样,她的北京之行,刚从这里开始,很快到这里结束。假如,幸福要是能够储存起来,此刻,在班房里,也可以借以冲淡至少是孤独的苦恼吧?假如,不是像钟摆似的,一下子倒向这一边,一下子又倒向那一边,保持一个恒定的局面,也不至于大起大落。弄得好端端的一个人,连她自己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。